王义桅:欧洲一体化的宿命

内容摘要:直至60年前，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六国领导人为实现欧洲"永不再战、联合自强"的理念，在罗马签约建立欧共体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即《罗马条约》，开启了欧洲"合众为一"的新纪元。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欧洲的分与合，演绎了千年来欧洲波澜壮阔的历史。欧委会有座查理曼大楼，就是纪念统一西欧的查理曼大帝。查理曼之后，虽经神圣罗马帝国、拿破仑帝国、德国第三帝国等尝试，欧洲都未统一起来。直至60年前，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六国领导人为实现欧洲"永不再战、联合自强"的理念，在罗马签约建立欧共体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即《罗马条约》，开启了欧洲"合众为一"的新纪元。

和任何新生事物一样，欧共体(欧盟)自诞生之日便有其自身生命力，并不完全是时空体系的作品。欧盟既是国际组织，又是地区一体化实践，经历了三阶段的演绎:

同化阶段，即国际组织和地区一体化安排从理想到实践，从共识到机制，在融合中展示自身特质，获得现时代的合理性。正如"欧洲之父"让·莫内指出的，"没有人，一切皆无可能，但是没有体制，一切不可持续"。

异化阶段，即国际组织或地区一体化机构发展过程中既有不断肯定自我的过程，也有不断否定自我的过程。只有战胜这种否定自我的趋向，才能获得现时代的合法性。让·莫内坦言:"欧洲从未存在，我们必须真诚地去创造欧洲。"欧盟目前遭遇再国家化危机，就是在与异化力量抗争。

原教旨化阶段，和任何生命形式一样，国际组织一旦形成，都具有原教旨倾向，即不断否定对立面来肯定自身，以获得现时代的合目的性。让·莫内曾断言，当欧洲遇到危机时，总是会摆脱危机并变得更强。指的就是这种情形。

" 但包括我在内的不少人认为，莫内太乐观了。"欧盟委员会前主席雅克·德洛尔这样感慨。面对危机重重的欧盟，作为欧元最初的设计者之一，也被视为欧元奠基人的他警告说，"人们必须时刻警惕，确保以更强者的姿态度过危机。"

欧共体(欧盟)成立以来，先后遭遇原教旨化、异化的挑战。原教旨化则是欧洲联邦的冲动。2005年欧洲宪法先后被荷兰、法国公投否决，直至2009年《里斯本条约》生效，否定了欧洲联邦的设想。欧洲一体化更多在政府间主义而非超国家主义的意识形态下推进。异化就是反欧盟、反欧元的极右翼势力，近来在欧洲各国都在抬头，并直接考验荷兰、法国大选。

后英国时代的欧盟如何同化?换言之欧洲一体化的未来以何种目标为指向?这是欧洲最关切的问题。欧盟领导人3月25日在罗马举行特别峰会，纪念《罗马条约》，讨论欧委会主席容克发布的"欧洲未来白皮书"，认为"多速欧洲"恐怕是较为现实的选择。这既是向现实低头，也为欧洲一体化埋下祸根。

2004年，在赢得冷战、历史终结的欢呼中，自以为是的欧盟一下吃进十个中东欧国家，迄今消化不良。成功导致冒进，冒进导致衰退，表面上是因为没有掌握好度，实质上是欧盟一直未能准确定位自己:何为欧洲，何为欧盟?政治欧洲、文化欧洲、地理欧洲如何实现"三位一体"?经历"快速欧洲"的教训，如今又回到"多速欧洲"，这就是物极必反吧。"多速欧洲"正在制造欧盟内的对立，这在英国脱欧谈判中已显现出来，可能成为解构欧洲一体化进程的特洛伊木马。

道不同，就不相为谋?"欧洲之父"让·莫内曾感慨:"假如重新开始，我会从文化入手。"的确，与美国相比，欧洲一体化缺乏多元文化的"大熔炉"，未能做到社会政治层面的"合众为一"。这个"一"就是欧洲身份，就是"欧洲永不再战、联合自强"的初心。

" 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欧盟将来如果解体，也因为它的成功。这就是欧洲一体化的宿命吧。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欧盟研究中心主任、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