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个体与时代交集处的积郁

□唐诗人

小说《纸鱼缸》第一部分取名"鲤鱼",读到关于鲤鱼的那部分,它打破了我的怀疑,我认定这也是一部重口味的小说。"我看到女郎的嘴向一条从塑料袋里挣出来的鲤鱼,冲着他拼命一开一合。"这句话之前还是比较常规的叙述,而这句话所引出的关于鲤鱼的记忆,那种细节描写,则是需要特殊能力的。"惊恐之中,他想也未想地将右手食指猛地插进那条喉管,插进那条粘滑、痉挛、负压的隐秘腔穴。他用力狠捅,捅向深处……"这种带着狠劲的叙述笔法,连同这段记忆发生期的父母争吵背景,它们暗示出作者的文风与故事性质都不会简单,不可能顺滑,它定然会涉及很多不堪的、折磨的、阴暗的时代事件和个体记忆,它们甚至直接地告诉有经验的读者,余泽民要讲述的故事是个体与时代交集处的残酷积郁。

个体与时代交集处的故事,这几乎是每个有史性抱负的作家都热衷书写的题材,但余泽民《纸鱼缸》是特殊的。作为欧洲华人作家,余泽民长年旅居匈牙利,他的这种身份,可以让其作品中的个体人物走得更远,也可以让小说所触及的空间、时间都更为宽阔、更为深远。《纸鱼缸》的厚重,集中体现了余泽民这种身份的优势。他应该也是对此份特殊性深有认识的,为此能够将小说的故事讲得极具异域色彩,同时还努力地把作品的精神气质靠向了欧洲。

异域特色,比如同性恋以及同性恋所累及的家族、种族斗争,可以说是欧洲味浓厚、中东范十足,这些是小说故事情节上的异域。作为华人作家,余泽民对此的书写会有怎样的独特?跨民族跨种族的同性恋关系,这或许就是最清晰的独特。小说中主要人物佐兰,作者把他塑造成东欧世界内部童话王国里的美男子,他的美诱惑着来自中国的司徒霁青,也诱惑着非佐兰一族的吉卜赛族兄妹奥尔希和贝拉。佐兰的美,近乎于世界的中心,男女都围绕他、爱上他。这些人物,如果仅仅属于情感结构,或许在任何一个空间都可以展开虚构,但这些情感结构的背后,还有着种族之间的世仇,白人家族对吉卜赛人顽固的歧视心理,以及极权统治时期的历史记忆问题,同时又夹杂着当下政治权力的种族博弈。这就使得爱情这层次的情感结构后面包含了更多的更复杂的情感结构,这是层层包裹,似于俄罗斯套娃,情感是一层又一层,最内核处不是最小最薄,而是最本质最基础的东西。

这最本质最基础的是什么?人性。超越种族、跨越民族的"同性之爱",不能用一般的同性恋题材写作来理解,可以见出作品背后的作家是有宏大企图的。佐兰并非个体的佐兰,而是一种人性深处的美好象征。佐兰最后被贝拉的父亲打死,成为种族斗争的牺牲品。

种族矛盾的审视外,小说中还触及历史话题,这也是作者有意突出、浓墨重彩的部分。佐兰的父母当年是否参与了极权统治时期的监控与告密任务?那种人人监控他人、人人被他人监控的特殊历史,给人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时的压抑,更是一辈子的阴影。极权历史结束后,个体也继续生活在恐惧中,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参与过那种罪恶的体制,是构成极权体制的一分子。这份心理阴影,让佐兰的家庭无法和谐,处于分裂状态。缺乏父辈之爱的青年一辈,他们对爱的寻找与付出,又能怎样?

这样的世界不就是一个纸做的鱼缸吗?在这鱼缸里成长起来的金鱼,绽放爱也就是搅动鱼缸里的水,愈来愈激烈的情爱故事,"纸"也就被水渗透得愈来愈脆弱,直至最终破裂。如此世界,人的成长,本质上即是"纸鱼缸"式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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